王维韬
清晨,扎史堆知的手机响起一首悠扬的藏歌,那是他定好的闹钟。前一天晚上,有3个老顾客打来电话,要乘他的车回维西县塔城镇其宗村。想到这儿,扎史堆知一点也没有留恋温暖的被窝,一咕噜坐了起来。
他的江铃商务车就停在家门口的水泥路上,那是一条4米宽的通组公路,两辆车可以很轻松的错开。吃过早点已是临近上午8点,扎史堆知背上挎包,驾车缓缓驶出村道,不到100米就是宽敞的6车道市政道路。扎史堆知哼着小调直奔农村短途客运车辆集中点等客。
从其宗村到香格里拉市有90多公里的路程,载客20多年来,扎史堆知每天准时准点发车,还会送客到家,优质的服务让他成为这一带的名人。不一会儿,他的车就快满员了。
“还得留出3个座位。”扎史堆知自言自语。说着,他便载着刚接到的乘客挨个到昨晚打电话的老顾客家里接人。乘客们都到齐了,扎史堆知暖心地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后,便做了一个扩胸运动,精神满满地出发了。
此时正值香格里拉最美五月天,刚出城不久就能看到盛放的杜鹃花把道路两旁的山坡染成一片云霞。车辆行驶在宽敞平坦的柏油路上,一片片杜鹃花还不等人看清它们的模样,就向后方飞驰而去,乘客对这样的美景惊叹不已。
“现在路好了,大家还可以看风景,这要在三四十年以前,出城的路都能把屁股颠成两瓣,哪个还顾得上看花哦!”扎史堆知的话换来乘客一阵哄笑。
“三四十年前在路上能搭上车的话,屁股颠成两瓣也乐意!”
“路上的灰尘还会免费帮你染发,奶奶灰,超级时尚!”
“……”
乘客们你一言我一语有了新话题,阵阵欢笑声从车窗飞出。
在这90多公里的路上,像扎史堆知一样跑农村短途客运的人很多,当中,扎史堆知是被乘客公认最能跑的。除非有急事,否则每天一个来回那是雷打不动的,很多时候还会每天跑两个来回。
“现在的公路越修越好,大家的车速也越来越快。我从18岁开拖拉机到现在,驾龄将近40年,但总觉得越开胆子越小了。”扎史堆知的话得到乘客的认可。
1962年,扎史堆知出生在中甸县(今香格里拉市)五境乡泽通村半山腰的一个村子里。10岁时,父母决定从半山腰搬到相对平坦的霞珠村。搬家的事扎史堆知已经记不清了,但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在那条陡峭不平的羊肠小道上摔了好几次跤,还跌破了额头和膝盖。
扎史堆知的父亲生前是维西县塔城镇供销社的工作人员,在他13岁时,父亲意外离世。自此,抚养他和3个弟弟妹妹的责任就落在了母亲一人肩上,生活之窘迫让人不堪回首。
当时,扎史堆知常常要跟着母亲到维西县塔城镇卖竹叶菜干,再用卖菜的钱买大米背回家里。从家出来,他们母子要靠双脚走完近20公里的毛土路到达江边,再搭乘木筏过金沙江,之后,又要走大约18公里的毛土路才能到达塔城镇,回来亦然。这一个来回近80公里路程,不管怎么赶,他们都无法在当晚返回家中,必须得在半路上找人家过夜,到第二天晚上才能回到村里。每每想到这条曾经和母亲走过多次的小路已经变成宽敞平整的二级油路,扎史堆知总会感伤,如果母亲年轻时就有这样一条路该有多好。
父亲离世两年后,扎史堆知独自离开家到其他乡镇打工,他曾在国道214线香格里拉段铺过柏油、在虎跳峡镇当过小工、在尼西乡参加过汤满河电站筹建突击队……直到18岁那年,经历了各种磨难的扎史堆知决定改变四处漂泊的生活,从事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他从五境乡信用社贷款1700元钱,打算前往中甸县城购买一辆拖拉机跑运输。
当时,从五境乡到中甸县城还不通公路。要想去县城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搭车从丽江市玉龙县巨甸镇绕道龙蟠乡雄古坡,再顺着国道214线往北到达中甸县城;另一个选择是从霞珠村翻山到县城。为了节约路费,扎史堆知决定翻山去县城。翌日清早,怀揣着1700元钱,带上干粮和水,扎史堆知就从霞珠村出发了。一路上,他翻越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山坡和沟坎,当到达距中甸县城10公里的尼史村时已近黄昏,年轻力壮的扎史堆知早已筋疲力尽。尽管如此疲惫,但他仍然坚持着从尼史村走到了县城,购买了他的第一辆“车”——一辆手扶式拖拉机。自此,扎史堆知开始了他的“师傅”生涯。
扎史堆知自小勤劳肯干,有了这辆拖拉机,他便没日没夜地奔走在中甸县城大大小小的工地上,拉沙子、石头、水泥等建筑材料,一段日子后,他的生活有了改善。
20岁那年,扎史堆知入赘到中甸县尼西乡一户普通的人家。成家后不久,他便卖掉了已陪伴他四五年的拖拉机,买了一辆二手卡斯牌载重车,并在家附近砌起石灰窑开始烧石灰。烧石灰是个苦活,每隔20天才能烧好一车。这一车石灰拉到县城大约可以卖到700元钱。活虽苦,但有了家,还当上了卡车司机的扎史堆知幸福感满溢。当时,从尼西乡到中甸县城30多公里颠簸的毛土路上不知留下了他多少的欢声笑语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然而,糟糕的路况却让他的卡车备受伤害,两年后,他的卡斯车几乎报废。扎史堆知又东拼西凑换了一辆二手解放牌载重车,这辆车的容量较卡斯车大了一倍还多,陪伴他的时间也更长一些。买解放车的5年时间里,他和过去一样,有时拉石灰到县城售卖,有时做木材短途运输,生活过得充实而幸福。
上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末,有着良好自然资源的迪庆州成为重要的国有森林林区,境内先后建立起省、州、县三级6个国有森工企业,木材成为当时财政最主要的来源。借此“东风”,扎史堆知和岳父岳母商量,想买一辆东风牌载重车跑木材运输。那时,运一车木材到昆明有3000元的运费,是笔不小的数目。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扎史堆知开始奔走在中甸县到昆明市这条长1000多公里的路上。当时,这条路路况不是很好,不仅没有一寸高速公路,连国道214线也是弯多路窄、凹凸不平,出香格里拉经济开发区松园大桥后的道路也是时好时坏。一辆低速载重车来回一趟要花掉半个月的时间。木材运到昆明后,为了能在回程时载货,人生地不熟的扎史堆知还要四处找货,这一个来回,除了食宿、燃油费和各种花销,剩余的钱已经不多了。这让当时寄希望于用这辆车赚钱的一家人产生了不少矛盾,也让扎史堆知的人生发生了巨变。他和妻子离婚了,并净身出户,那年他刚满36岁。
离婚后,扎史堆知没有回到位于五境乡的老家,也没有到更远的地方打工,而是消沉地在中甸县城虚度了3个月。时间是个好东西,不仅让他慢慢淡忘了伤痛,也让他振作起来,开始思考接下来自己能做什么。扎史堆知不识字,除了这一身力气和驾驶技术他别无选择。虽然热爱驾驶,但他的这个愿望却没办法马上实现。这时正值雨季,也是迪庆松茸大量出口的好时期,扎史堆知看到了赚钱的机遇。没有本钱收购松茸,他便每天翻山越岭去采松茸,又翻山越岭地回到县城售卖。过完雨季,他又四处打零工。通过近3年的努力,勤劳的扎史堆知有了一些积蓄。
在路上跑惯了,扎史堆知仍然希望自己可以一直奔走在路上。他用积蓄买了一辆二手带货兜的双排座微型车,载客、拉货、包车,只要能赚钱,扎史堆知从不言苦,也从不停歇。他的跑车线路也基本定格在从中甸县城到其宗村的这段路。这时已是20世纪末期,从中甸县城到尼西乡已经有了硬化路,但尼西乡到其宗村依然是一条颠簸的土路。“伤车”“累人”是扎史堆知对当时路况的评价。不到4年,这辆双排座微型车也几近报废。车虽报废了,但扎史堆知的生活却渐渐有了起色,他不想再干包车、拉货的生意,而是换了一辆8人座的昌河微型车,专门跑起了农村短途客运。这时,在国家的关心帮助下,从香格里拉县城到其宗村已经通了柏油路。换上了新车,跑在平坦的柏油路上,加上这些年累积下的老顾客,扎史堆知每天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一年过后,“老驾”扎史堆知又开始挑剔起这辆微型车的种种不是,容量小、安全系数不高、客人不舒服……于是,他又换了一辆全新的长安之星微型车,这辆车似乎满足了他所有的需求。县里给他办了营运证,每年还有一万多元的燃油补贴,这让扎史堆知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职业荣誉感。
这辆车陪伴了扎史堆知近8年的时间,也是他最有感情的一辆车。这8年时间里,扎史堆知除了驾驶它奔走在香格里拉到其宗的道路上,还驾着它到过昆明、丽江、大理……现任妻子也在这期间相识相爱的。当然,他还从香格里拉机场乘坐飞机到过省外。
扎史堆知时常感叹,当年开着东风车半个月才能走一个来回的路程,如今几个小时就能到达。当年险象环生地划着木筏才能到达的江对岸,如今迈着大踏步就能轻松到达。曾经让他跌破了额头还有膝盖的那条羊肠小道也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
按照规定,3年后,60岁的扎史堆知将不能再从事与客运有关的职业,但开了一辈子车的他还是忍不住买了一辆江铃商务车,他希望,在最后这几年时间里能用更加舒适安全的乘车环境来报答他的老顾客,也让自己的“师傅”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虽然不能再做营运有些遗憾,但这也让他有了大把的时间自由支配。明年底,迪庆有望开通动车,那就意味着,丽江到香格里拉只要1个小时就能到达,大理到香格里拉最快也只要3个小时。另外,香丽高速也即将建成,到时,香格里拉到丽江的通行时间将从3个半小时缩短至2个小时。
如今的迪庆,四通八达的交通干线如“经络”般延伸到四面八方,把迪庆与外界有机地连接起来。想到这些,扎史堆知有些激动。
长路似虹、车流如织。当了一辈子“师傅”的扎史堆知打算退休后认认真真地当几年乘客,坐着“高大上”的动车、飞机,带着家人四处逛逛,感受一下过去从未想过、也不敢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