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穆朗玛峰北坡,“连飞鸟也无法飞过”的山峰。1960年5月25日,成立时间不足5年、队员平均年龄24岁的中国登山队,完成了人类历史上首次从珠峰北坡登顶的壮举,却因没有拍下照片而遭受质疑。10多年后,一支年轻的登山队再次登顶,将五星红旗插上珠穆朗玛峰,令世界瞩目。
今年国庆档,根据这一真实故事改编的献礼影片《攀登者》上映。10天,8.5亿元票房,2000多万名观众回到半个世纪前,重温中国登山运动员登顶珠峰的艰辛与荣耀。
作为影片编剧,四川唯一 一位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双料得主阿来第二次参与影视作品创作。与电影同步,剧本《攀登者》也被集结成书,于10月上架。
日前,记者专访阿来。关于那段真实的历史,大时代中作为个体的攀登者,以及登山题材的影视与文学作品的创作,他都有话要说。
四川日报记者 郭静雯 肖珊珊
在生活中寻找英雄主义情怀
记者:《攀登者》跟您以前的作品似乎不太一样?它主要想表达什么?
阿来:它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1960年和1975年的两次登顶都是国家行为,跟今天的户外运动完全不同。那时中国人还没有登山的经验,气象、地质条件在登山者面前是一片空白。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更像一次探险。古往今来,探险的题材都是彰显英雄主义、爱国主义的。
今天,有不少人却不敢相信、不愿相信英雄主义了。在传统“中庸”保守的文化基因里,注入一些英雄主义、浪漫主义,意义很大。我写这个作品,就是在生活中寻找这样的情怀。
记者:故事中有一个细节,有人提出“饭都吃不饱,为什么要登山?”
阿来:过去国家的边界并没有今天这么明晰。英国曾经组织过对珠峰的大规模探险,而当时我们国家由于在科学方面落后,对珠峰一无所知。这两次登珠峰都不只是关于登山的问题,而是对珠峰全面的科考,比如章子怡饰演的气象学家就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科考的目的一是对我们自己的领土深入了解,二是为了声张主权。
我们中国人很多年来都在“吃”,关心这个事跟吃饭有没有关系,这种意识导致了我们到后来缺乏关于珠峰的资料。当时中国与尼泊尔正在进行边界谈判,能否登顶珠峰也直接关系着珠峰的归属。精神世界的发达、对外部信息的掌握,有些时候可能大于吃不吃得饱饭的问题。或者说,这是更长期能让我们吃不吃得饱饭的问题。
攀登是平凡人成为英雄的过程
记者:对那个时代的个体,攀登又有怎样的意义?
阿来:攀登有多层含义,对个体来说,是跟自然界的抗争和超越自我的过程。我更愿意把登山看作一场对话,要了解它,深入它。在那个极限条件下,往往一点错误就要付出生命代价,每一次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人都会懦弱,都会退缩。这是很艰难的一个过程,也是一个攀登者从平凡人成为英雄的过程。他们不断战胜自我,突破自己身体的缺氧、寒冷、风暴的极限,跟山搏斗,跟自己搏斗。
上世纪60年代登顶成功的几个人,王富洲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屈银华是一个四川的伐木工人,贡布是当地的解放军战士,聚集起来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体素质比较强。此前他们对登山一无所知。他们的起点跟所有人都一样,都是普通人,平凡人,但登上峰顶的时候他们就不平凡了。任何人都可能成为英雄。
记者:但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牺牲了,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成为英雄。
阿来:你说得对。两次登顶,牺牲在山上的不光有登山队员,还有很多科学家。比如一名北大的年轻教授在7000多米处勘探时牺牲了。即便是成功登顶的人,也留下了永久的身体创伤。但他们没有后悔。
采访王富洲,那时他在医院,但再也没有走出病房。我一上去握住他的手,手是空的。握刘连满的手,缺得更多,又是空的。屈银华的手是好的,鞋一脱,半个脚没了。病床上的王富洲奄奄一息,但一说起登珠峰,医生都说王老的眼睛这几天最亮。贡布说,“我在住院的时候,有个护士老来看我。她是最漂亮的,我也是最帅的。后来她成了我的妻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珠峰,如果你想向上的话。重要的不是登顶那一刻,而是攀登的过程。现代社会提供了很多麻醉品,都是让大家逃离、躲避,忘记眼前,只能获得暂时的解脱。但眼前是无法被忘记的,它必须直面。特别是内心的事,要靠自己去克服,靠建立更健康更丰富的情感。把攀登理解成对未知世界的兴趣
记者:现在很多人喜欢登山,甚至登珠峰,享受那种征服的感觉。听说您也很喜欢登山?
阿来:我20多岁就开始登山了,在登山的过程中更深入地认识这个世界。海拔最高时到了6000米,这种在绝顶之处的体验让我更理解他们。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刚写完《云中记》,接到影片出品人任仲伦的电话时非常干脆就答应了,1个月完稿。
我把攀登理解成对未知世界的兴趣,山在那里,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我也想上去看看。汉唐中国人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唐玄奘、张骞都曾去到未知世界。欧洲的强大也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开始。但正是这些频繁地对世界的探索,让整个民族充满浪漫的英雄主义情怀。
记者:您如何看待电影《攀登者》的热映以及与剧本原作的差别?
阿来:电影和文学是两种不同的表达方式,不能完全放在一起比较。创作者最大的乐趣在于过程,非常认真地完成,结果就不管它,不论收获的是鲜花还是经济,都跟我没有太大关系。
记者:今后还会涉猎这方面的题材或者继续创作影视剧本吗?
阿来:我关注很多东西,但只有极少数才能变成我的写作,也不太喜欢把一个作品定义成某种方向的转型。文艺工作者最终是要呈现好的作品。